东北有啥久负盛名的特产?
e人,肯定算一个。
e人,是MBTI人格测试中具有外倾(extroversion)特质的一类人。虽然MBTI的信度低,不够科学,但多数东北人给人“社交牛逼症”、天生自来熟的印象,倒是跟e人很贴合。
别的地方人打招呼,顶多问句“吃了么”,东北打招呼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先喊人,之后把对方正在做的事情用重复的语气说一遍,比如:“大奶,溜达呢?”
东北人嘴里有话,必须趁热说出来。一般人在路上碰到别人穿的衣服觉得好看,偷偷打开淘宝开始搜索,东北i人直接凑上去,“你这貂真好看,哪买的?夺钱啊?
不是,东北这片土地,真的不养i人吗?
社交,东北人祖传技能
说真的,东北e人属性,可能是祖传的。
往上数3代,性格不够e,很难在白山黑水的东北大地上活下来。
东北地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移民社会。
清代以前,包括黑、吉、辽和内蒙古东部的东北地区,虽然沃土千里,却人烟稀少。满族、蒙古族、锡伯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等少数民族是这里的土著。
18世纪末,东北人口还不足100万[1]。作为满清的“龙兴之地”,清朝皇室对东北严防死守,实施严格的封禁政策。
东北的开放,主要始于19世纪中期[2]。
过去,东北雪原是名副其实的北大“荒”/图虫创意
一方面,鸦片战争带来了边疆危机,清政府终于开始修改东北地区的封禁政策,允许关内农民移民东北开荒。
另一方面,华北地区人口暴涨,尤其是河南和山东,人多地少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与此同时,华北地区(特别是河南、河北、山东三省)自然灾害接连不断。比如山东省,1855年到1912年的56年里,黄河决堤了266次[3]。
天灾加上人祸,赤地千里。越来越多华北难民,逃向土地肥沃的东北地区。这次规模浩大的移民,史称“闯关东”。数据显示,1898到1911的13年间,东北人口从542万增加了1492万,随后的20年又翻了一倍,达到3000万人[1]。
其数量之多,算得上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口移动之一[4]。
位于哈尔滨松花江的“闯关东”艺术雕塑,生动展示了当年的场景/视觉中国
也就是说,
去东北移民的,绝大多数是走投无路的难民和灾民。
面对着茫茫林海、皑皑冰雪,在残酷的自然压力和莫测的前途面前,移民们要靠相互扶持才能生存下来。
他们通过协调人际关系,结成亲密团结的同盟,在陌生的移民社会打拼,站稳脚跟[5]。
“初山东人入境者即集合同族……聚族而居”。据“康德元年度农村实态调查”,在黑龙江调查的20个村屯的681户中,有158户是靠亲戚关系来到本村屯的,占23%;有75户是靠同乡关系来到本村屯的,占11%[6]。
所以,人际关系对初入东北的移民来说,十分重要。
直到今天,东三省各地地名,如郑家屯、范家屯、唐家屯等,有很多以姓氏冠名的村落,都是家族集团移民遗迹的实证[2]。
但因为东北开放时间较晚,家族并没有形成那种潮汕、福建那种百年宗族。而是很快就解体了。
民国时期,东北很多大家族分家了。于是,你会看到东北的村落往往以一个“大姓”或“单姓”村落为中心(也可称为母村落),向四周发展为若干个子村落。
同族的活动范围变大了。
大规模的人口移动造就了血缘、地缘关系紧密的“东北一家亲”/图虫创意
这也难怪很多东北人出个门,要打一路招呼,多的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随着外来人口仍在不断加入,东北的村落慢慢变成杂性聚居。
血缘关系紧密,再加上地缘上的的高度相似,让“四海之内皆兄弟”成了东北的真实写照。
“人帮人,亲上亲”的谚语在东北广为流传,为了生存,人们主动去交友、去串门,称兄道弟、呼朋引伴,构建自己的人脉网络。
这种影响也体现在东北人的称谓上。
在语言学中,以亲属称谓代替社会称谓的现象叫“亲属词泛化”[7],东北人则将这种泛化用到极致。
他们张口闭口就是“咱们”,总爱将对方纳入自己的语境中。
比如说,《乡村爱情》的主题曲就叫《咱们屯里的人》,在向别人介绍自己亲人时也是一声声“咱爸”、“咱妈”,就差说“咱媳妇”了。
他们乐意和任何只见过一面的人做亲戚,不论你是先生、小姐、老板、太太,还是处长、经理、教授,东北人都可以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大叔、大爷、大妹子、咱哥们”。
今天我们熟悉的东北人,男女老少都挺能唠,感情不够礼物凑,交情不深一口闷,吃饭要抢着付钱,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其实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在自然的考验与漫长的融合中发展出来的生存技能。
东北大院不养i人
步入现代,东北人又经历了新一轮的集训,唤醒了骨子里的e人基因。
许多东北人开朗的一生,从降生在大院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大院是东北地区上个世纪的典型住宅,它深刻地成就了每一个东北社交匪悍。
东北曾经是“共和国长子”。苏联对华援助的156个建设项目中,东北占了1/3强,其中辽宁24项,黑龙江22项,吉林10项[8]。为了配套工业的蓬勃发展,全国各地技术人员纷纷涌入东北,住房需求因此急剧攀升。
上世纪50年代,东北地区的重工业开始蓬勃发展/图虫创意
1950年初,为了解决工人住房紧缺问题,东北人民政府决定拨出巨款,为职工建设新住宅。以长春为例,1953年至60年代,随着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机车厂、客车厂、材油机厂及9个单位在长春兴建,配套建成的住宅达到902万平方米[8]。
在“有利生产、方便生活、节约用地、少占农田”的规划建设原则指导下[9],东北参照当时苏联的经验,兴建了大量单位大院。
为了缩短通勤时间,一个单位大院往往集合了工作区和生活区[10],“前殿后寝”的皇室生活东北工人稀松平常地就过上了。
单位大院的建筑单体以“一”“L”形为主,4-8个这样的单体围合成一个封闭的院落,多个院落再随机组合成一个大院[11]。大院和大院往往以城市主干道为边界,或是有围墙或栅栏阻挡,大门口还少不了保安看守,形成一个个近乎封闭的围合社区。
这种围合的空间一方面阻挡了东北冬季的呼呼寒风,另一方面营造出一种和谐、安全的大家庭氛围,契合了当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围合的院落中安排了工作、生活需要的几乎所有资源,礼堂、食堂、幼儿园、小学、游乐园、招待所、卫生站、运动场应有尽有,比现在费尽心思打造的15分钟生活圈周到多了,甚至有人开玩笑说除了火葬场,大院里什么都有了[12]。
辽宁老城区/视觉中国
大院居民的世界就是一个熟人社会:
小时候是玩伴,上学成为同学,爸妈是工作上的同事,生活中的邻居,密不透风的社交网络在许多东北小孩刚出生的那一刻就织好了。
筒子楼是当时常见的住宅楼,一条长长的走廊串联起多个单间,每层设有公共的厨房和卫生间。光是想象穿过走廊要和多少邻居叔叔阿姨大爷大妈打招呼,就足以让i人头皮发麻、内心尖叫。
别人走出家门,在小区安静地看书、晒太阳、遛狗,
东北人走出家门,只有talking,talking,talking。
如果你以为宅在自己家就能躲避社交了,那合住会让你放弃最后的坚持。当时效仿苏联标准建设的住宅套型和房间都偏大,经常本来独立的户型被一分为二,由两个家庭合住,三、四居室的套型于是被分为6-8户使用[8]。
据说每一个东北小孩从小就被教育:“见人别不说话”。
山东人的不孝是不考公,东北人的不孝是不说话。
每一个从大院走出来的东北人,都经历过最强的社交锤炼,他们也许不都是社牛,但绝对都有社交自觉。
自带喜感的东北话
退一万步说,东北人真的没有i人吗?
肯定有。
但东北i人,人或许是i的,嘴一定是e的。
东北话,i人装e更好的保护色。
东北话是有股子幽默感在的。国内“情景喜剧大师”英达就曾经说过:“东北话在全国观众心中己经制造了一种感觉——东北话就是喜剧。”[13]从早年的春晚小品到今天的脱口秀,东北人占据了半壁江山。
东北纬度高,冬季漫长寒冷,逼得人们放弃户外活动,在室内猫冬,唠嗑便成为主要的消遣方式。
在美式脱口秀还没有萌芽时,东北人已经在炕头说单口喜剧了。
过去冬季是东北艺人卖艺的旺季。东北小品之母二人转,最早就来自于冬天人们将演员请到家中的炕前表演[13]。由于空间狭小,舞蹈动作施展不开,全靠一张嘴。
二人转也为东北话贡献了养分/视觉中国
少数民族和近代移民也为东北话贡献了大量养分。近代闯关东的汉人大多是文化水平不太高的流民,不懂寻章摘句,极善于用常见的事物来形容抽象的东西。
东北话吸收了大量方言词句,充满了来自草根的生命力,诙谐、生动,让人过耳难忘。
东北人操作语言的力度大,在使用程度副词时,总爱“夸大”而非“夸小”,表示什么东西到了极致,老、贼、忒、老鼻子都是东北人最常见的说法,往往还伴随着夸张的音调和煞有介事的神情,“老好人了”、“贼好吃”、“忒小了”、“老鼻子新鲜了”。
在语言学中,有一类动词叫“泛义动词”[14],翻译过来也就是万能动词。一个“整”字,被东北人用出了花儿来,怎么办是“咋整儿”,做饭是“整点儿饭”,打车是“整辆车坐”,除了“整”,“造”、“猫”、“尥蹶子”这些动词,都被东北人用得活灵活现,老带劲儿了。
拟声词和叠词的丰富搭配,被东北人用出了新高度。
形容关系好是“关系钢钢的”,形容很疼是“疼得嗷嗷的”,形容冷是“冻得嘶哈的”,还有“吧吧(bá)苦”(很苦)、“嗞(zí)儿嗞儿辣”(非常辣)、“喉喉咸”(特别咸),土得掉渣,引人“嘎嘎乐”。
口音让东北人很容易暴露身份/视觉中国
语气词的大量使用,让东北话的感染力愈发强大,有研究发现,与普通话中语气词去掉便影响句意不同,东北话的语气词更多只是传递情绪、填补语句间的空白[15]。
比如说赵本山小品中频繁出现的“玩意儿”。“你笑啥玩意儿,这么没能耐呢,完蛋玩意儿”,去掉后完全不影响意思。再比如“唉呀妈呀”这句东北人口头禅,它随时随地出现,虽然没有具体意义,但让东北人立马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东北人不开口,你以为他是安静美男子,他一开口,你就知道是个显眼包。
东北话耽误了每个想当i人的东北人。(责任编辑:张蕾)